又是雨夜

 

写东西仿佛有一个周期,被迫抑制了一阵子思绪无限散发的时刻之后,必定在某一刻爆发。

曾经在日记里这样写到,“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先是一个写作者,再是阅读者。腹笥甚窘的话可以成堆成堆地写,就像我现在记录下来的想法,总是那么短,琐碎和毫无价值可言。可我还是近乎本能地在敲字。这就是我生活的方式“, 也会想起《此非日记》里面的一句话,“如果我不写作我就无法思考…….我怀疑我是个天生的或者被早就出来的书写狂,一个瘾君子,每天都需要一定的剂量,否则就要准备去放弃职守的折磨。我别无选择。”

在小小的空间里和成堆的资料与文献闷了一下午和一晚上,最终推开了窗透透气。又是雨夜,又是湿冷的上海的冬天。下过的雨不大,车轮碾过水塘的声音是连续而轻微的。始终闭门不出的日子里,我开始学会用车轮判断屋外的天气。为什么如此巧呢,在情绪杂乱的时刻,夜里要么寒冷,要么总是在下雨。远处楼底的感应灯亮了,有人站了出来,停顿,然后出现一颗微乎其微的火光。已经是夜里12点多了,这个人在想些什么呢。

望向远处,可能是因为下雨,所以光污染不是很严重。往常橘粉色的天是暗灰中夹杂着蓝色的。想小徐了,最近因为有很多作业,没有敢找她聊天,也没有好好地回复她想要讨论的“界限消失”。我知道要是想要认真聊,那一刻的默契也到了,便会没完没了地大聊特聊。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印象,总觉得她是个了不起的人。我欣赏她的坦诚,脆弱,还有偶发的一些奇想。如果真的去墨尔本了,祝你一路顺利,一路顺利。到了那里也要不停地按快门。

最近其实我什么人都没有好好地回复,小祯失恋了,和我说了很多话,我只应答了两句;鸡仔遇上了糟糕的咨询师,倍受创伤,我也没有好好安慰她。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总觉得累了,疲于讨论任何我觉得要思考一阵子才能回复的话,连抱歉也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抱歉要花很多时间和精力去好好抱歉,不然只是敷衍。希望我能在忙完这阵子以后重新联系她们。精力被没有写完的作业和正在挣扎着要去写的状态全部榨干和占有,我也不太明白写着这些不会让自己幸福也不会让我爱的人免受苦难的论文是为了什么。虽然上个月关于要不要继续读书的苦恼已经不再困扰我,可偶尔有关于此的丝丝的烦躁,就像夏夜入睡前夕从耳边飞过的蚊子声。

走出房间,地上赫然躺着一个行李箱。视线循着它向上走,便是一个黑色的双肩包。从外形上看,里面已经放了一些东西。是要出去住一阵子吗?我只能推测母亲要去陪伴住院的奶奶,不过行李箱塞的都是一些毛线帽,围巾,还有袜子,并不是换洗的衣物。我拉开书包的拉链,看到夹层里有湿巾纸,充电宝,一个被资料厚厚地塞满的透明文件袋,和一本解密癌症治疗的书。母亲又要远程跑一趟医院了吧。最近在上的考古学在讲可以根据猿人留下的物品去推测过往人类活动,我的行径还是蛮相似的,我在推测她要去做什么,然后等到做完了才告诉我。母亲最近除了上班,在上班间隙去医院,然后回到家躲进另一个房间和不同的人打着电话,不再做任何其他的事情。文件袋最外层有一张白纸,写着病历,我便掰开了文件袋上的纽扣。里面有许许多多的化验单,一份影像报告,还有一些小票。在某一个晚上,奶奶小小而瘦弱的身体经历了抽血,尿检等四五次检验,她一定会觉得痛苦吧。不知道自己具体得了什么病,在语言和文化不通的现代环境里面不停地接受着各种检查,独自躺在巨大的扫描仪之下。“68岁”,奶奶只有68岁吗?我以为她已经70岁了,我怎么连奶奶几岁都不知道?11月5号,单子上写着她68岁,11月3号的时候,还是67岁。她难道是11月4号生日吗?我记得她生日在12月,翻了翻别的单子找到了身份证,发现的确是在12月。为什么只差一天,医院就把我奶奶的年龄搞错了?

母亲说,有一天奶奶告诉她,她想活到80岁,她还想继续活。现在要是走,还太早了。真的会太早了。68到80,还有12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病情发展迅速”的字眼如黑影闪过。PET报告上,奶奶胳膊向上伸展着,躯体上遍布着黑色斑点,我猜那是肿瘤扩撒。

看来她什么都没告诉我,是对的。

而我需要出门。